发布时间：2020-12-11
在平均海拔超过3000米的青海，有一种怪病：细小的棘球蚴绦虫，寄生人体后可侵蚀肝脏、肺部、大脑等部位，引起类似肿瘤的病变。这种病名为包虫病，也被学界称为“虫癌”，小小的寄生虫在那里曾导致因病致贫、家破人亡等惨景。
近三四年里，青海玉树藏民苏日一家也被这种病纠缠，他的女儿和儿子的肝脏被包虫“吃”掉一半。好在，在今年推进青海省肝包虫病手术患者“清零”行动中，姐弟俩被中国工程院院士、清华长庚医院院长董家鸿团队筛查出来。上周，在清华长庚医院，董家鸿主刀开展手术，姐弟俩告别“虫癌”，迎来新生。
过去四年多，为了打赢包虫病清灭行动，助力脱贫攻坚，董家鸿团队行程累计超过10万公里，在青海开展属地化手术400余台，累计救助贫困患者近500人，还多次在北京为转诊患者提供手术。
名词解释
包虫病，又名高原虫癌，是一种由棘球蚴绦虫寄生于人或动物体内而引起的人畜共患的慢性寄生虫病，多发于我国西部高山草甸地区、牧区及半农半牧区。其中，由多房棘球蚴感染的泡型包虫病，可转移至人体肝、肺、脑等部位，未经治疗的泡型包虫病患者10年病死率高达94%。
医务人员正在为16岁的保毛（女）和13岁的多杰（男）做肝脏功能检查。本报记者 方非摄
危急！
一家三个孩子同患“虫癌”
最近几年，家住青海省玉树州囊谦县着晓乡查哈村的藏民苏日一家，日子过得异常艰难，全家6口靠他看守草原维持生计，家里4个孩子中3个患上了肝包虫病。今年，老三已经在青海西宁做了手术，16岁的女儿保毛和13岁的儿子多杰的病情已至晚期，体内的肝脏有一半被侵蚀。
看着两个孩子日渐消瘦的脸庞，苏日整天愁眉不展，且不说钱的事儿，病情严重，在当地无人可医。
转机，出现在今年秋季。
9月，北京，秋风渐起，2000多公里之外的青海，初冬已至，中国工程院院士、清华长庚医院院长董家鸿集结了中国医师协会包虫病防治联盟中北京、重庆、成都、新疆、军队系统的5路肝胆外科医师、麻醉医师、手术室护师，组团赴青，“抢冬”推进青海省肝包虫病手术患者清零的目标。
提前一个月，董家鸿即选派了清华长庚肝胆胰中心副主任医师石军、宋继勇下沉到青海的玉树和西宁，筛选患者。
石军深入玉树的医院和周边村镇，筛查了100多名患者，其中，70多人确诊为肝包虫病。9月中旬，在玉树藏族自治州人民医院，他遇到了保毛和多杰姐弟俩。石军记得，两人都是泡型包虫病，包虫已侵犯了保毛的第一和第二肝门，部分肝脏坏死，并发脓肿，出现黄疸，医院为她做了经皮肝穿刺置管引流，“孩子看上去脸黄黄的，人也消瘦，有些营养不良。”弟弟多杰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包虫同样侵犯了他的肝门。
“当时CT片子清晰度不高，但大体能预判，病情复杂，当地不具备手术条件。”石军很快将情况反馈给董家鸿。
第二天一早，董家鸿一行赶早班飞抵玉树。冒雨走进医院，他为两个小病号查看了病情后，当即承诺——全力救助。
之后，无论是查房、讨论病历还是做手术，董家鸿走到哪里，小多杰就跟到哪里，因为爸爸告诉他，这位大院士能救他和姐姐的命。
两个月的期盼之后，两人终于等来好消息，清华长庚医院已做好准备，要为他们做手术了！
11月下旬，姐弟俩在爸爸的陪伴下，第一次离开高原冲上云霄，第一次来到首都北京，迎来生死攸关的手术。
幸运！
院士主刀精准切除受损肝脏
通常来讲，治疗肝包虫病，有三种方案：一，进行精准肝切除，即在患者体内切除受损肝脏，让剩余的健康肝脏继续工作；二，体外肝切除，将患者肝脏整体切除，清除病灶后，再将剩余完好部分移植回去；三，异体肝移植，即将捐献者的肝脏移植到患者体内。
CT影像、肝脏超声……缜密的检查之后，清华长庚肝胆外科执行主任卢倩惊喜地发现，“情况没有原先预想得那么糟，两个孩子剩余肝脏的体积和质量都够用，并且还保留有尚未被包虫严重侵犯的脉管。”董家鸿和全院相关科室的专家一起会诊，为孩子制订了精准肝切除手术，代替原先的肝移植计划，并将体外肝切除手术作为备选方案预留。
12月4日凌晨5时，清华长庚医院门诊楼四层，两个孩子被推进手术室。正式手术于7时左右开始，无影灯下，董家鸿、卢倩以及该院肝胆胰外科副主任医师宋继勇、主治医师叶晟两两搭档，忙着为姐弟俩实施手术。
卢倩介绍，多杰进行了右半肝切除，但保毛的情况就要复杂很多，病情也更加严重，包虫侵犯了左边的肝脏，且跨过左右中线，侵犯到了肝脏右前区和肝右静脉附近，对下腔静脉也形成一定包绕。本来计划为她实施自体肝移植方案，即进行体外肝切除和自体余肝移植，但是经过术中仔细探查，董家鸿和卢倩运用精准肝切除技术，一点一点，犹如蚂蚁啃骨头一般，将包虫完整地从健康肝脏表面剥离下来，保住了右前区肝脏的背侧部分，为保毛留下了更多的健康肝和相应完整的脉管结构。
“董院士先在弟弟那边指导，等那边完成之后，又指导姐姐这边的手术，正好也是孩子最关键的部分。”卢倩提到的最关键步骤，就是保毛体内包虫和生命大血管之间的分离。
在此过程中，一种名为CUSA的仪器大显身手，它被誉为肝脏外科的“雕刻刀”，其刀头通过超声产生高频振荡，可将附着于血管的肝脏组织震碎打散吸除。“这样血管就暴露出来，哪个血管要保留，哪些血管要切断，医生可以清晰地做出判断。”卢倩说：“之后，我们用非常细的、大约是头发丝直径三分之一到六分之一的血管缝合针，逐一缝合血管的小破口。”
当天中午12时、13时，多杰和保毛的手术分别结束。
“手术确实难度比较大，但是整个过程没有大出血，也没有输血，算是有惊无险。”走出手术室，卢倩长舒一口气！
随后，两个孩子被转至肝脏重症监护室，当天下午4时，一窗之隔的姐弟俩先后醒来，肝脏运行情况良好。
他们不知道的是，从凌晨5时开始，爸爸苏日和表哥就一直在手术室外焦灼等待，看到医生展示的被切除的直径达十几厘米的受损肝脏，父亲苏日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他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对记者连连比画，“感谢董院士，感谢医院！”
昨天，姐弟俩已经转至普通病房，预计一周后出院。术前，他们两个一直在憧憬，“等康复后一定要去看看天安门！”
希望！
高原上建起带不走的病房
数据显示，全球每年大约有400万人被感染，另有4000多万人承受着感染包虫病的风险。据青海省地方病预防控制所反馈，2019年青海省人群包虫病平均患病率为0.29%，其中部分地区患病率甚至高达8.93%至12.83%，这里是公认的世界上海拔最高、感染率最高、病情最为严重、防治最为复杂的包虫病流行地区。包虫病是当地牧民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主要原因之一，也成为我国西部牧区脱贫攻坚战的最大障碍之一。
2015年，董家鸿被聘为青海大学“三江源学者”，他以一个外科医生的敏锐眼光发现包虫病危害的严重性。次年，在他和团队带动下，一场防治包虫病的持久攻坚战随之开启：
团队先后20余次往返于北京——青海两地，董家鸿本人也多次亲赴海拔近3700多米的果洛、玉树等包虫病流行高发区，推广精准肝脏外科理念和技术，相继开展精准肝切除带教手术60余台，有效提升了当地医护人员的诊疗技术水平。
清华长庚医院则与青海基层医院建立起远程会诊系统，已有近百例病人享受千里之外顶级专家的“云会诊”。董家鸿团队还多次组织国内顶尖专家奔赴玉树州、果洛州、海西州等包虫病流行区，开展包虫病公益手术救助，把优质的医疗资源送至高原。今年，进入疫情防控常态化阶段后，他已五次“组团”进入青海，助力当地推进包虫病手术患者清零的目标。团队还为经治的包虫病患者减免医药费用，募集爱心善款，保毛和多杰姐弟俩的治疗费用就来自公益救助。
此外，中国医师协会携手青海大学附属医院，设立了“包虫病规范化诊疗示范病房”，并聘请清华长庚肝胆外科执行主任卢倩担任兼职主任，多例包虫病手术都在这里完成。
2020年接近尾声，包虫病清零行动尚未结束，董家鸿团队对藏区的帮扶和救助仍在推进。卢倩说，青海的示范病房正在陆续接诊，如果那边有复杂手术需要支援，北京专家准备随时过去救助。
本报记者 任敏 通讯员韩冬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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